梧桐（Firmianasimplex）为梧桐科梧桐属的落叶乔木。梧桐的树干通直，树皮光滑，皮色在幼龄时为翠绿色，老龄期为灰绿色，因而又名“青桐”，在唐诗中亦常称为“翠梧”、“碧梧”。
梧桐原产我国分布于华南至华北地区，由于古有“梧桐引凤凰”的传说，因而是我国传统的庭院吉祥嘉木，并习惯在井旁种梧桐蔽阴，故又有“井桐”、“井梧”之称。
梧桐是苏州的原生树种之一，年前吴王夫差在苏州已建有梧桐园，至今苏州明清时所建古典园林，如拙政园的“梧竹幽居亭”与怡园的“碧梧栖凤馆”等，仍然保存着梧桐配植的园林特色。
一、梧桐引凤凰的传说
梧桐栖凤凰的故事，出于三千年前《诗经·大雅》的《生民之什·卷阿》篇的记述。这一篇的第九句，曰：“凤凰鸣矣，于彼高冈。梧桐生矣，于彼朝阳。菶菶萋萋（指荗盛的草木），雍雍喈喈（指凤凰悠扬的鸣声）。”《诗经》的《生民之什》是西周时期，王室贵族歌颂周朝始祖后稷与早期帝皇功绩的作品。其中《卷阿》篇是周成王三十三年（公元前年），成王游弋卷阿（指蜿蜓曲折的山岗）时，随臣对成王的颂美诗。诗的寓意有规劝成王求贤、用贤之意，亦以凤凰栖梧桐，喻为贤人汇集。▲凤凰栖梧桐战国时的哲学家庄周（约前-前），与其门徒著《庄子》（又名南华经），在其《庄子·外篇·秋水》中讲述了凤凰与梧桐、竹实的故事。庄周的好友惠施（前-前）在梁国为相，庄周从宋国来到都城大梁（今开封），惠施恐庄周欲代其之相位，在国内搜查三日三夜未获。后庄子自往见之，曰：“南方有鸟，其名宛鸟雏（凤凰类），子知之乎？宛鸟雏发于南海，而飞于北海，非梧桐不止，非练实（竹实）不食，非礼泉（甜美的泉水）不饮。于是鸱（鹞鹰）得腐鼠，鹓鶵过之，仰而视之曰：‘吓’！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？”庄周用这则寓言自比凤凰之高洁，而讽刺惠施为相，如鹞鹰食腐鼠。▲凤凰非竹实不食此后，古籍中多有凤凰栖梧，食竹实的记述。西汉·韩婴（约前-前）撰《韩诗外传》谓：“黄帝即位，凤乃止于东园梧树上，食竹实，没身不去。”东汉·郑玄（-）为《诗经·卷阿》作笺。亦曰：“凤凰之性，非梧桐不栖，非竹实不食。”晋·郭璞（-）《梧桐赞》：“桐实嘉木，凤凰所栖。”历史上自梧桐引凤凰的故事相传后，皇家宫苑，民间院落，都以梧桐为吉祥嘉木，普遍种植之。因而种梧桐引凤凰，数千年来为国人所爱之。庭院植树又常以梧桐与翠竹互配，形成“梧竹幽居”的舒适环境。▲明代苏州周之冕《凤栖梧图》二、春秋时吴王夫差的梧桐园
春秋时吴王夫差（前-前）在苏州的梧桐园，是我国园林史上皇家园林中对梧桐最早的记载。古籍原载于东汉时赵晔（生平不详）的《吴越春秋?夫差内传》，谓：夫差十三年（前），“兴九郡之兵，将与伐齐，道出胥门，因过姑胥之台，忽昼假寐于姑胥之台而得梦。及寤而起，其心恬然怅焉。乃命太宰嚭告曰:‘寡人昼卧有梦，觉而恬然怅焉。请占之，得无所忧哉？梦入章明宫，见两鬲蒸而不炊。两黑犬嗥以南，嗥以北。两鋘（铧）殖吾宫墙。流水汤汤，越吾宫堂。后房鼓震箧箧，有鍜工,前园横生梧桐，子为寡人占之。’”根据这段史料的记述，后人称吴王宫苑的前园为梧桐园。在东汉袁康（约40年前后在世）的《越绝书·越绝外传记吴王占梦》也有同样的记载。古《乐府》有吴王夫差时童谣：“梧宮秋，吴王愁”。南北朝时梁代的任昉（-）撰《述异记·卷下》,记“梧桐园在吳宫，本吳王夫差旧园也。一名鳴琴川。”▲吴王夫差梧桐园有关梧桐园与吴宫的具体地点，据唐以后的史料记述，吴宫是在甫里。甫里是现在苏州市吴中区甪直镇的古名，位于苏州古城东南25公里。唐代苏州的陆龟蒙（-）有《问吴宫辞并序》，其序称：“甫里之乡曰吴宫。”其时在甫里有吴宫之名，但踪迹已灭。陆龟蒙因“怅然兴怀古之思”而作《问吴宫辞》。宋·范成大撰《吴郡志·卷八·古迹》（）谓：“梧桐园，在吴宮，本吴王夫差园也”，又谓：“吴宮乡，在吴江县甫里之地，在今长洲（苏州古城东部）东南五十里。相传吴王别宮，然举无旧跡矣。”唐宣宗八年（）为进士的诗人，山东汶阳（今宁阳）人刘沧，对“吴宫”与“梧桐”亦有二首作品。其一《长洲怀古》曰：“野烧原空尽荻灰，吴王此地有楼台。千年事往人何在，半夜月明潮自来。白鸟影从江树没，清猿声入楚云哀。停车日晚荐苹藻，风静寒塘花正开。”其二《题吴宫苑》曰：“吴苑荒凉故国名，吴山月上照江明。残春碧树自留影，半夜子规何处声。芦叶长侵洲渚暗，蘋花开尽水烟平。经过此地千年恨，荏苒东风露色清。”明代卢熊的《苏州府志·城池、乡都》（年）记长洲县19乡，其中有吴宫乡。在《古迹》一节引录了陆龟蒙关于“吴宫”的记述，与任昉有关“梧桐园”的记述。明·王鏊《姑苏志》（年）亦载长洲县乡都的建制中有吴宫乡，又在《姑苏志·三十三卷古迹》中，谓：“梧桐园，在吴宫，吴王夫差园也，乐府云：梧宫秋，吴王愁。”元末明初，苏州民间通常认为夫差的梧桐园在长洲吴宫乡。王鏊（-）在《姑苏志》的条目下，引录了元末明初诗人周南老（1-）与高启（-）有关梧桐园的诗。元末吴县主簿周南老诗曰：“碧团宫园树，曽宿朝阳凤。花开袭香霏，叶密栖纎蓊。雨杂珰佩声，风生金石弄。初秋一叶零，深宫愁已动。前园忽横生，怪入夫差梦。知匪梁栋材，盲僮斯俑从。”明洪武初，翰林院国史编修，长洲甫里人高启诗曰：“桐花香,桐叶冷。生宫园，覆宫井。雨滴夜，风惊秋。凤不来，吴王愁。”清代始有夫差梧桐园在甫里枫庄的记述。康熙44年（），甫里人陈维中撰《吴郡甫里志·古迹》记：“吴宫，在长洲县治东五十里，吴王别宫也，甫里吴宫乡即是。”“梧桐园，在吴宫，吴王夫差园也。乐府云：吴宫秋，吴王愁。今无考，或云：在甫里塘北，其地名枫庄者是。”乾隆时彭方周的《甫里志》有相同的记载。雍正元年（）在世的甫里望族许名崙，赋《梧桐园吊古》六言断句三章，其诗序曰：“甫里枫庄吴宫乡者，实吴王夫差梧桐园故迹也。余尝慨然曰：兹固旧游地耶，何寂寞若斯也。”甫里塘在现甪直镇的西北，枫庄的地名今仍在，地理位置处在甪直淞南行政村。▲夫差梧桐园甫里枫庄遗址位置图关于夫差梧桐园的地址，后人根据任昉在《述异记·卷上》中所述：“梧桐宫在句容县，传云：吴别馆，有楸梧成林焉。”与《述异记·卷下》“梧桐园在吳宫，本吳王夫差旧园也。一名鳴琴川。”有人认为园址在句容，也有因常熟古有琴川之名，而认为园址在常熟。实际有关夫差梧桐园的史料都源于汉的《越绝书》与《吴越春秋》，而《述异记》的传说要晚约年。再从夫差占梦中所述伐齐的路径，出胥门，过姑胥之台，释吴宫在苏州之东的甫里是合情的，而且甫里确有许多吴宫史料的记述。三、唐宋时期的苏州梧桐
在《全唐诗》中有好几首诗，描绘了苏州唐代的梧桐栽植。诗人杜牧（-约）的《渡吴江》（卷首）写了苏州城外的碧梧，诗曰：“堠馆（驿馆）人稀夜更长，姑苏城远树苍苍。江湖潮落高楼迥，河汉秋归广殿凉。月转碧梧移鹊影，露低红草湿萤光。文园诗侣应多思，莫醉笙歌掩华堂。”《全唐诗》同时收录许浑（约-约）诗《宿松江驿却寄苏州一二同志》（卷首），这两首诗的词句基本相同，松江是今吴松江的古称，亦称吴江，发源于吴江松陵以南太湖，由西向东，经苏州、上海入东海。许浑与杜牧的诗所提“吴江”、“松江”的驿馆应是一个地方。有学者认为这首诗是许浑创作，前人辑录唐诗时，有多首许浑诗误录入杜牧诗集。唐敬宗宝历元年（年），白居易为苏州剌史，是年秋，给在浙东任观察史的好友元稹（字微之），寄去诗《秋寄微之十二韵》（《池上早秋》），叙述了苏州府衙的秋景，提到署园中的梧桐。诗曰：“淡白秋来日，疏凉雨后风。余霞数片绮，新月一张弓。影满衰桐树，香凋晚蕙丛。饥啼春谷鸟，寒怨络丝虫。览镜头虽白，听歌耳未聋。老愁从自遣，醉笑与谁同。清旦方堆案，黄昏始退公。可怜朝暮景，销在两衙中。”唐懿宗咸通十年至十二年（-），陆龟蒙（字鲁望-）与皮日休（字袭美-），同为苏州刺史崔璞的幕僚。时陆龟蒙居临顿（今拙政园位置），皮日休居皮墅（今皮市街位置）。咸通十一年（）夏，陆龟蒙有诗《夏日闲居，作四声诗寄袭美》，皮日休和诗《奉酬鲁望夏日四声四首·平声》中写到庭院梧桐，曰：“塘平芙蓉低，庭闲梧桐高。清烟埋阳乌，蓝空含秋毫。”苏州民居在唐时，常将梧桐植于井旁，陆龟蒙有三首写井桐的诗。其一《野井》曰：“朱阁前头露井多，碧梧桐下美人过。寒泉未必能如此，奈有银瓶素绠何。”其二《井上桐》曰：“美人伤别离，汲井长待晓。愁因辘轳转，惊起双栖鸟。独立傍银床，碧桐风袅袅。”其三《寄吴融》曰：“一夜秋声入井桐，数枝危绿怕西风。霏霏晚砌烟华上，淅淅疏帘雨气通。”吴融（-）越州山阴（今浙江绍兴）人，与皮陆有交谊。这首诗是唐僖宗广明元年（），陆龟蒙退隐震泽后，写震泽的庭院梧桐。▲《全唐诗》中的苏州梧桐北宋时苏州府学教授朱长文（-），撰《吴郡图经续记·上卷·学校》（），记述府学中的梧桐。谓：“学中有十題，曰辛夷、百干黃杨、公堂槐、鼎足松、双桐、石楠、龙头桧、蘸水桧、泮池、玲珑石。或云苏子美嘗掌学，命名也。”苏州府学由范仲淹（-）于宋仁宗景祐二年（）创建，地点即今人民路的文庙。子美是苏舜钦（-）的字，“学中十題”应是苏舜钦在宋仁宗庆历五年至八年（-），流寓苏州掌学府学时所命名。双桐是指两株并植的梧桐，是苏州常见庭院梧桐配植的形式。朱长文的园第亦种有梧桐。宋仁宗庆历年间（-），朱长文祖母，购得五代广陵王钱元璙，三子钱文恽所建金谷园故址之地。其父光禄卿朱公倬扩地三十余亩，建“朱光禄园”。后朱长文又进一步营造，取名“乐圃”（今景德路环秀山庄位置）。宋神宗元丰三年（），朱长文撰《乐圃记》，记述园内栽种的树木，谓：圃中“其木则松、桧、梧、柏、黄杨、冬青、椅桐、柽、柳之类，柯叶相幡，与风飘扬，高或参云，大或合抱。”又有诗《次韵朱牧乐圃有感》，写了植梧待凤之意，曰：“窃禄都无簿领迷，得钱邀客手频携。春来佳景回三径，雪后晴波满一溪。岁月易凋青鬓色，尘埃难上白云梯。烦君枉驾惭荒萦，空种梧桐待凤栖。”南宋时官至参知政事（副宰相）的范成大（-），在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（），知临安（今杭州）罢任后返苏州故乡，时36岁，与道士方宾实常有诗唱酬，其诗《曦真阁留别方道士宾实》记叙了太湖洞庭山的梧桐，诗曰：“东山西山双袖舞，中有清宫蟠万础。云横朱阁碧梧寒，风扫石坛苍桧古。”30年后，宋光宗绍熙二年（），范成大66岁，已退隐苏州城西石湖，又在《霜后记园中草木十二绝》记述了梧桐，其诗之十曰：“真珠缀玉船，梧子炒可供。莫嫌能堕发，老夫头已童。”梧桐花后结蓇葖果，成熟时开裂成叶状，膜质，似一小船。种子圆球形2-4粒，着生于果边缘，可炒熟食用或榨油。范成大另有一首《卜算子·凉夜竹堂虚》写了初秋夜睡于井桐旁，曰：“凉夜竹堂虚，小睡匆匆醒。银漏无声月上阶，满地阑干影。何处最知秋，风在梧桐井。不惜骖鸾弄玉箫，露湿衣裳冷。”▲范成大梧桐诗（未完待续）
敬请期待：苏州梧桐考（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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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刊于《苏州园林》杂志第四期。作者:蔡曾煜，苏州市农业技术学校原副校长、研究员，首届苏州风景园林终身成就奖获得者。邮箱：szyl_bianjibu.